许一鸣他们赶到医院的时候,恰逢医生出手术室,绪芳冲上去问女儿情况,医生毫无血色的厚实嘴唇张张合合,像福尔马林里泡发一周的过期肠衣。

    “你们尽快考虑,不能耽误太久,不过我劝你们放弃,花再多钱也只能吊着命。”

    老医生用白翳覆盖的瞳孔来回扫两人。

    这句话恍若宣判死刑,绪芳一下子失了全身力气靠在墙壁,许一鸣弯着腰坐到长椅,隔壁病房在放一首俄罗斯民谣,沙哑轻快的男声在钢琴伴奏下飘满医院灰白色的走道。许一鸣闭上眼,好像看到了鹅毛飘雪的莫斯科街道,有裹着银霜的白桦树,有神色匆匆像要赶赴葬礼的行人,他们黑色圆礼帽和黑风衣肩头落着白色雪花。

    整个世界笼罩在纷飞大雪里,一片让人心碎的白茫茫。

    许一鸣睁开眼,妻子站在家里那张破旧的茶几旁,递来张纸,他扫了眼,上面写着房屋转让协议。

    “明天买家来看房子。”

    “好。”

    女人通知完,拿起包走到门口,许一鸣看着她的背影说,“再做顿饭吧。”

    只是一顿饭。

    而这顿饭是一切无可挽回的厄事拉开序曲的开始——

    随着刺耳的滋滋和油温加热后的噼啪声,那台年久失修煤气灶“轰”的爆炸。大伙烧毁了整个厨房,也烧掉了他们的希望。

    买家以房子不吉利为由爽约,许茜茜的治疗费迫在眉睫,短时间再难找到第二位买家,两人看着病床女儿戴着呼吸机的惨白面孔皆是身心俱疲。

    绪芳伏在床边抓着许茜茜的手背影很平静,一动未动,好像睡着了。许一鸣站在稍远的地方不敢走近。

    走廊人们来来往往,从外头看去,逼仄的重症病房像是一个白色棺材,里面有某种腐烂的味道飘出来。

    如果幸福可以用代价换取,余下的生命够不够一分钟。

    许一鸣走出医院的时候捡到一张小卡片,那种隐秘的塞在门缝里或者贴在厕所灰污墙上的,小,卡,片。上面写着“您有急,我有钱,专业高效稳定,急速下k”,攥紧它,许一鸣看天,天穹很低,沉得像要塌下来。

    于是这样,他回到真真正正的一个人的家,家里的厨房露着光秃秃的水泥钢筋,散发着焦臭味,像是死人的味道,还有前几天绪芳的味道。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如这房子,表面完好,内里只剩个焦黑的空壳。离不离婚已经不那么重要,两个人都明白对方自由了。

    他坐在沙发,拿出口袋的小卡片看了很久,拨通上面电话。只用了短短几分钟,许一鸣挂掉电话走向门口,随着“啪”一声,就像玻璃砸破个洞,屋里再度寂静下来。

    天黑了,几缕薄云掩住月亮。

    拥挤的平房笼在清冷夜色里像一个个密密麻麻的坟墓,这段路很偏僻,路上一个人也没有,许一鸣的影子拖在地上像一片浓黑沼泽,他按照对方发来的地址导航着走,拐过一个路口,再下一个路口。

    到了。

    那是面墙。一个死路。

    他看着那堵墙,在愈加的不安中拨通了电话,“滴滴滴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