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茕和陈孑然的飞机刚一落地,立刻就有一队西装笔挺的保镖前来接机,为首的男人顾茕认识,是顾若派来的人。

    “小姐,陈小姐,欢迎回家。”

    不愧是顾若手底下调=教出来的人,就连鞠躬的角度都挑不出半点错。

    顾茕胸中早已躁郁,懒得搬出那套冗长繁琐的社交礼仪,皱着眉头不耐烦地问:“我父亲现在怎么样了?”

    话音未落,顾茕已经抓着陈孑然的手朝停车方向走去。

    早已等候多时的司机低头为她拉开车门,领头的男人加快了步履不近不远地跟在她身后半米处答话:“小姐放心,先生的情况已经平稳了,不过现在还需在医院里观察几天,等到医生确定各项体征正常之后就能出院,来前夫人吩咐,让小姐和陈小姐先回家安顿休息,明早再去医院看望也不迟。”

    顾茕弯腰上车,低头捏了捏自己的鼻梁。十几个小时的飞行旅程让她的眼眶都开始发青,虽然飞机上提供舒适的睡榻,可是没有一个女儿能在自己父亲病危时安睡,顾茕在飞机上的时间都是心急如焚熬过来的。

    “算了。”顾茕捏完了鼻梁,顺势搓了把脸,想缓和一下满眼的疲态,毫无作用。

    她转头看了眼安静坐在旁边的陈孑然,对躬身站在轿车旁边等候吩咐的男人说:“你们先送阿然回去休息,再另外找辆车送我去医院。”

    她说完就要下车,陈孑然眼球一缩,风驰电掣般地扣住了她的手腕:“不行!”

    “阿然……”

    “阿茕,那不仅是你父亲,你难道忘了,我也是亲口叫过他爸爸,他也答应了的!你放心不下她,我就能心安理得地倒头大睡么?今天不管怎样我都要和你一起去医院,谁也拦不住我!”

    顾茕看她眼中坚定的神色,没再多说什么,只点点头:“那就这样吧,司机,去医院。”

    一路上顾茕都保持着低头看自己指尖的姿势,一语不发,她眼窝深陷,从漆黑瞳孔处四面八方向眼白周围扩散的红色血丝,锋利得像眼球四分五裂留下的切口,又密集得好像被补过好几遍的蜘蛛网,除此之外并没有露出什么异样的表情,脸上的情绪很安静。

    一直以来,顾茕都认为她和父亲的关系并不亲厚——至少远远比不上寻常家庭里的父慈子孝其乐融融。顾茕离家很早,她小时候母亲还没能上位,一直跟母亲一起住,父亲经常来看望她们母女,最多待几天就走了,压根没多少相处的时间。等到顾茕初中,母亲突然要去陪父亲,从那时起顾茕基本上就是一个人生活,不仅没来得及培养和父亲的感情,就连和母亲也淡了。

    也是从那时,她养成了诸多恶习。

    顾茕小时候其实挺不喜欢这个父亲的,他太老了,比同班学生的所有家长都要老,她总是担心这个男人会被误认为她爷爷。好像从顾茕记事起她父亲就这么老,到如今一直没变过。

    当年顾茕出席顾家一个伯伯的葬礼,曾盯着父亲无所谓地想,要是这个男人死了,自己说不定都挤不出一滴眼泪来。

    站着说话不腰疼,这句话什么意思,顾茕现在总算体会到了。

    等她真的接到父亲病危电话的这一刻,大脑一片木然,像个白痴一样,所有的思维都被抽干了,眼前走马灯似放映的,都是小时候这个男人的好,记忆里最宽阔的肩膀是父亲的,最威严的笑声是父亲的,最温柔的妥协也是父亲的。

    顾茕小时候调皮,趁人不备爬到后院的树上下不来,抱着树干哇哇大哭,是这个男人脱了西装二话不说爬上树把她抱下来的,纯手工定制的昂贵衬衫被树枝刮成了抹布,顾茕一边哭一边笑,揪着他身上的布条玩儿,听一个布条从头扯到尾的撕拉一声,这个看起来像顾茕爷爷的老男人也朗声大笑,“不愧是我顾和远的女儿,真有劲儿,一下就给撕到底了。”丝毫不介意自己的狼狈被下属看见。

    这个男人在顾茕记忆里一直这么老,所以他的死亡离顾茕很遥远,以至于顾茕差点忘了他的真实年龄。

    脑海中记忆闪现不停,突然,顾茕的眼睛眨了眨,感受到自己的手背上覆盖了一层温热的东西,她抬起头,看见陈孑然两个深陷下去的眼睛在凝视着她。

    Y国的气候不比国内,六月份的清晨很冷,顾茕的两只手都像冰。